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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北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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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31 16:47: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相遇北滩

1
四十多年前春天的一天,我坐在宿舍里读书。书桌紧靠着窗户,窗户是普通的窗户,但它特别之处是在它外面粘了一层塑料纸,塑料纸紧贴窗边粘着的,以防止风将土从窗边缝隙里吹进来。塑料纸是我粘的。从外面远远望去,整个窗户就像是蒙了一层似是而非的纸,这纸在风中哗哗作响。我就坐在这样的宿舍里读书。那是下午时分,透过塑料纸蒙着的窗户能感觉到整个天空变了,变得灰暗了。接着,风声慢慢而来,是朦胧的风声,仿佛从潜藏着的某处晃晃悠悠地来了,但这风带来的是昏天昏地的沙尘,一时间,天色由灰暗变得昏黑起来,整个天空如夜而至。我放下书,注视着窗户。窗户外粘上的塑料纸在风中急骤地响着,我坚信它能够阻挡着风要灌进来的尘土,但转眼间,尘土已慢慢地落在了我的书桌上,我看着桌上落着的尘土,我用手摸了一下,桌上留下我的指印。我抬起头,窗外的风声大了起来,它疯狂而又暴烈,完全不像它刚到来时的那种晃晃悠悠的声响。此刻,风露出了它狰狞的样子。我坐着一动不动,我能想象出它撕扯大地的样子。

显然,我在窗户外粘的那层塑料纸是挡不住猛烈风吹进的尘土的。一个时辰过去,桌上的尘土已经积了一层,我在这风中一动不动地坐着。这样时刻无法读书,昏天昏地的世界让人身处在一种灰暗的境地中。它让人绝望。

那个时候,我是一名教员。那时我二十出头。我任职的学校在县城里,那个县城里的人没有说过那个县城离腾格里沙漠只有二百多公里,但这一点我知道。我坐在宿舍里一动不动听外面的猛烈的风声时,我想到二百多公里外的腾格里沙漠。那时,我没有去过腾格里沙漠,甚至,我那个时候也没有去过那个县北面的地方,北面的地方,离腾格里沙漠更近。

多年以后,我到达腾格里沙漠。在进入腾格里沙漠时,一望无际的垛形沙生植物给人一种巨大的荒凉感。垛形的沙生植物是灰绿色的,它是植物的那种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的颜色,而这颜色向远方的原野铺展,车行于如此的景象中就如进入一种绝望的境地中。再往前走,连先前那些灰暗的沙生植物都没有了,沙漠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一塄一塄的沙漠与蓝天相映衬,倒有一种寂静的广阔。但站在沙漠中想到由此产生的狂暴的风时,又不禁皱起了眉头。沙漠毕竟是沙漠,它是令人绝望之地。在此时,我想到了我当年坐在书桌前听窗外狂暴风声的情景,想到了那些通过窗户的屏障强行进入到我宿舍的尘土。                              
2
1956年秋天,设在沙坡头的沙漠研究所将十几吨重的黑色汁液遍洒在腾格里沙漠里。研究所的人们要做一个实验,看看被染成黑色的沙子在来年的春天会飞到哪里去。第二年的春天,这些被染成了黑色的沙子落在了八十多公里外的兴堡子川的北滩乡。北滩乡的人们在这个春天看到了这些落下来的黑色沙子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一种奇异的景象,漫天的尘沙中夹杂着黑色的沙子随着狂暴之风向西南而下,然后落在了北滩乡的沙滩里,落在人们的房舍上,落在了春天下了种的田地里。

在稍后的年月,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少年每天放学后都要在广袤的沙滩上奔波。冬天,他在沙滩上奔波是为了拾捡驴马的粪,拾捡这些粪是为了填炕,是为了冬天一家人的取暖。夏秋时节,这个少年奔波在田野是为给家里养的猪拔一背篼草。大旱之年,在漫无边际的沙野里拔一背篼草得在方圆几公里内转来转去。

这个少年在广阔的沙滩上奔波时,时常会注意到离村庄不远的一大片沙漠,那是宽两公里、长十多公里的狭长沙漠。少年望着那片沙漠时会想到多少年前从腾格里沙漠飞来的黑色沙子。少年想,眼前的这片沙漠说不定在远古的时候,一种威力无比的龙卷风将腾格里沙漠中的沙子卷到了北滩旷野里,然后形成了这片独有的沙漠。少年善于追究,他想,北滩是一片盆地,四周都是山脉,北面是烽台山,东面是香山,西面是哈思山,南面就是祁连山的余脉,水泉尖山,大峁槐山。四面环山。每年不管从香山发的水,从尖山发的水,从哈思山发的水都是从峡口那个地方入了黄河。而且这片盆地处于整个兴堡子川的下游,少年想,这样的地形怎么会有沙漠呢?少年的解释只有一种:是龙卷风作的怪。而龙卷风如此作怪,是多么奇异的一件事。

整个兴堡子川更是一种奇异的川。它从宁夏的兴仁堡开始由东南到西北一直延伸到甘肃境内的北滩,它中间又有三个乡相连,靖安、五合、东升相递于兴堡子川中,而它最终的地方是北滩那个叫峡口的地方。兴堡子川长一百多公里,最宽处达到三十多公里,如此的一条长川也是一个狭长的盆地,这在整个陇中是绝无仅有的。站在川南面的黄家屲山上看白霭弥漫的川里,就如瞭望一片广袤的平原,这景象令人震惊,因为在沟壑遍野的陇中地区,是很难看到一片像兴堡子川这样的广袤的川地的。站在黄家屲上,天地辽远,云气飞荡。

在雨水充足的年月里,兴堡子川可以说是米粮盈仓,百业兴盛,但在干旱之年,它却是苦焦之地。北滩的那个少年记得他小时候雨水充足时,在宽阔的沙地种下糜子或麻子,等几场洪水带来的泥土漫过之后,糜子或麻子就丰收了。麻子甚至能长到让孩子们爬上云玩的高度。甚至,那些纵深的麻子地里有狼出入,人们再也不敢往里面走了。

说起狼来,少年记得那个叫梁叫的地方早年其实不叫梁叫,而叫狼叫滩。那个地方有一股泉水,所有的狼都要去那里喝水,那个地方的芦苇长得非常高,几百狼就在那个地方守株待兔。北滩漫滩都是黄羊和石羊,它们也要到那个泉水去喝水,羊一去,狼就逮住了。那个地方一到晚上的时候就是一片狼叫声,因此叫狼叫滩。五十年代还是那样叫的。以后那个地方巧妙地被改了名字,叫梁叫。

少年成长的日子,正是旱魃肆虐的时候。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起,陇中大旱,赤地千里,骄阳炎炎。成千上万的灾民每年都为吃饱肚子而想尽了办法。北滩更是旱情恣肆,再加上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风过之处,用北滩人的话说,拉着羊皮都沾不上草。

干旱之年,地里没有收成,人们只能吃野地能吃的。吃的最多的是蓬草籽。所谓家家门前水蓬缸就指的是吃蓬草籽的事。每每家门前有个水蓬缸。每年到十月份的时候,先把水蓬在滩里、洼里压起来,压成垛子,让它干了,然后用架子车拉成一堆,比房子还高的一堆,接着挖一个锅灶式的小窑洞,一叉一叉地挑那个蓬草烧,烧成蓬灰。

烧灰前用梿枷轻轻地捶,捶下来的是水蓬花,水蓬花里面是水蓬籽。把水蓬花再一敲,籽就出来了。水蓬花用缸泡着,泡上两遍,把水排掉后用来喂猪。水蓬籽用水淘了以后晾干,晾干后一炒,磨成炒面,水蓬炒面是绿色的,特别甜,吃上以后,屁特别臭。

那时候,少年家里也用莲蓬籽吃炒面,莲蓬籽有点麻,不如水蓬籽好吃。还吃灰条籽,将灰条籽磨成面以后蒸发羔式的面食,特别甜。还吃沙米籽,沙米籽特别小。沙米也叫沙蓬。

不能吃的有三种:马莲草,骆驼蓬,猫眼草。

尽管人们想尽办法,但还是吃不饱肚子。少年记得,当年有一拨来自中央的调研组到北滩,经过一个星期的调研后离开时留下了两句话:“来时要饭人夹道欢迎,离开时八级大风相送。”两句概括了北滩当时的情况,人们吃不饱肚子,要饭的成群结队,而大风肆虐,沙尘飞舞的景象又让干旱显得更加可怖。                           
3
那个北滩少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考入了中师。他是初中就考入中师的,而且属于第一批初中升中专的优秀学生。他进入中师后,他成了我的学生。我那时二十出头,而他也只有十五六岁。十五六岁还是少年。和他一起进校都是非常优秀的少年,他们在中学都是班上最优秀的学生,然后,初中升中专毕业后就可以就业的这一指标性条件使得他们早早离开了中学进入了师范学校,他们是被优选出来的,是人中骄子。我与这些学生相遇,相遇在那个县城的师范学校里。在这之前,他们大多都是山里或川里的学生,他们大多数从未出过远门,他们对外边的世界对新鲜的事情总是睁大眼睛,他们好奇、惊叹、羡慕,他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他们上课时争先发言,阐述自己的看法。给他们上课是一件轻松的事。同时,我也感到我自己的学识远远不够。

而我自己其实也与他们有相似的背景,我在离那个县城十公里的乡村待过,那是我父亲的故乡,但我在我的出生地甘南待的时间更长一些,然后,我走出这些地方通过高考进入大学。我和我的学生们一样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和惊叹,我可能比他们多一些怀疑,怀疑过去所有的言说,怀疑世界的正确性。带着这些怀疑我在毕业后进入到了在那个县城的师范学校里。

上世纪八十年代也是百废俱兴的时代,世界看起来缓慢向前,但其实在剧烈地变化着。我和我的学生们都能感觉到这一点,他们睁着眼睛要从我身上看到他们希望看到的。年轻的我学识浅薄,但怀疑一切的头脑让我不断地通过书本探究世界。我在那时除了上课备课,剩下的时间总是在看书。然后,我将看过的内容或思考过的东西传达给他们,他们正要的是这些。

他们有的到我宿舍里来,他们看我凌乱的书桌,看我抽烟,看地上的空酒瓶。我有时也带他们去黄河边散步。我们就这样成了兄弟。

我与他们只相处了一年,一年后,我离开了那个学校,我去了甘南,那里有我的家。我离开时大约有四五十学生到火车站送别我。黑压压的一群学生吓坏了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问学生们干什么,学生们回答是送老师。工作人员在人群中寻找老师,他们没有想到年轻的我是个老师,他们从学生们那里确定我是老师后,以吃惊或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那是1982年,我离开那个学校再没有回去过那个学校。和有的学生也曾相见,但大多数再也没有见过。四十多年了,大家云散各处,各自安好。

2023年的7月,我和当年那个北滩的少年相遇了,时光荏苒,四十多年过去,我和他都已华发。和当年的北滩少年相遇是因为我在那段时间里不断走进北滩,走进兴堡子川,兴堡子川以及北滩对我来说是一个陌生而又神秘的地方,我总有一种被感召的感觉。当我第一次站在北滩叫峡口的那个地方,眼望广袤的兴堡子川时突然想到另外一个学生给我说的一句话:“老师年轻时随父亲远走他乡,现在回来应该熟悉一下你的故乡了。”

然后,在与当年的北滩少年相遇时,北滩少年说起了他的故乡北滩。他说到了当年苦焦时期的北滩生活,说起了北滩的风、北滩蓬草籽和北滩的狼。我听他说着,突然,我感到他的说的北滩以及在这片大地上所有地方就是我要熟悉的故乡。

人,一辈子总要回一次故乡的。感谢我的学生们!                              
            2024年7月28日星期日

来源:张存学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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